我们的二炮连故事之五
李洋江
1980年1月,我们二炮连进驻安徽三界训练场,开始为期三年的全训。在我们营房后面,隔一条小溪,有一块三四千平方面的操场,是原先在此驻训的兄弟部队平整出来的,正好让我们用来进行队列训练。这块操场的东头紧靠小溪,西端延伸至山脚。山脚下有一间草房,旁边还搭着一个羊圈。草房的主人是一个60多岁的老头,身子微微的有点佝偻,衣着破旧,牙齿几乎已经脱光,瘪瘪的嘴里叼着一根旱烟杆。我们在操场上进行队列训练时,他就坐在门口,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脚下卧着六七条狗,一群鸡躲在羊圈下刨食,偶尔还打几声鸣。
训练休息间隙,新兵们扎堆打打闹闹、抽烟聊天。也有老兵认识他,走过去叫他一声老张头,然后递给他一根烟,他连忙站起来,双手恭敬地接过去,咧开只剩下牙根的瘪嘴,受宠若惊地说一声:谢谢老总。然后把烟捻碎,把烟丝塞进小烟锅,用拇指压紧,点着火,眯着眼睛,很享受地过着烟瘾。
我在一旁感到新奇,老乡们一般都叫我们为解放军同志,唯独他叫老总。在我的印象中,老总是电影里老百姓对蛮横的国民党兵的一种夹杂着害怕与无奈情绪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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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怎么会这样称呼我们的呢?此后的训练休息时间里,我总会走到那间草房门口,那个被称为老张头的老汉总会马上站起来,满脸堆笑地向我打招呼,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到门口朝里张望。里面黑咕隆冬的,弥漫着一股土灶用柴草烧饭所特有的那种烟火味。
我很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个老人呢?怎么孤苦怜丁地住在这里而不是住在离此地一公里开外的村子里呢?他没有家人吗?他一个人是靠什么为生的呢?
以后的许多时间里,只要是队列训练,我总是在训练休息时,走到老张头的草房门口,找他聊天。有一天聊着聊着,他突然说,他原来也是当兵的,只不过他当的是国民党的兵。
啊?国民党的兵?这让我大吃一惊。这么说,他曾经是我们的“阶级敌人”?这更激起了我对他的好奇心。
终于,我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出了他的人生经历。原来,他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三界人,老家在河南睢县,出生于民国八年(1919年),从小到大,忍饥挨饿是他最深刻的记忆。1936年,国民政府在他家乡招兵买马,他想到队伍以后至少可以吃饱饭,就跟着国民党队伍走了。不久,抗战爆发,他所在的部队被运到上海参加淞沪会战。他说那个仗打得十分惨烈,日本人的子弹拍拍拍地打在掩体上,身边的弟兄一批批倒下,尸体堆起来有半屋高。就算他命大,只受了一点轻伤,后来随大部队撤下来,才养好伤,队伍又拉去参加台儿庄会战,又受了轻伤。此后几年里,他随部队打东打西,身边的弟兄一批批补充一批批死。打到最后,早已不记得同班的人都有些谁了。后来,在淮海战役中部队被解放军打散,他逃回老家,可父母兄弟都已死于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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