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纪实原创】沐火老山、我的一九八四之三

       二月十六日晚十八时十五分，夕阳慢慢地落到了山后，一阵短促、凌厉的紧急集合号响彻了整个营区，多日的期盼终于变成了现实，所有的侥幸刹那间彻底烟消云散，严禁通信的命令早在几天前就已经下达，所有的笔墨纸张全部被收缴。早在中午，我们每个人就在自己的背蓝、衣服袖口、皮带、裤子、鞋子甚至是衬衣、短裤上、总之是能写字的物品上都写上了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血型和部队的对外番号。营房沿途的公路已经实行了严格的交通管制，公路两边站满了许多执勤的民警和战士，马达轰鸣、浩浩荡荡，在《再见吧妈妈》、《送战友》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悲壮、凝重而嘹亮的歌声中，我们登上了期盼已久的开赴前线的战车，经过驻地县城的时候，我们的车开得很慢很慢。这天，虽然是咱们中国人传统的元宵节，但县城里的空气非常地凝重，驻地的父老乡亲们自发地组织起来，等候在县城的公路两旁为我们送行，车子经过的时候，大爷大娘们都争相跟我们握手，说真的，当时我们的脑袋里一片茫然，只是机械地伸出手去应付着，可当我们就要出城的时候，几位用毛巾把头包得严严实实的年轻妇女，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拉出孩子的粉扑扑小手来跟我们握手，我们班的梁友桂握了握婴儿的小手以后突然愣头愣脑地流着泪对大家说：“可以了，即使明天我就死了也值了。”班长看了看他，一言不发，又看了看我。我说：“你他妈的别胡说八道，我们班任何人也不许死，等回来以后咱们一齐去看这几个小孩。听见没有？”梁友桂立刻擦去了眼泪，笑着对我们说：“大家千万别跟我认真，我是太激动了。”我说：“这还像个老兵，以后别动不动就瞎激动，记住，老子们是战士、不是诗人和演员。”

        说起我们这个临战前才半自发重新组织起来的班<临战前得到部队首长的默许，针对我们八二无座力炮作战时基本上是以班为单位配属到步兵连队，各自为战、各班为战的特点，连队领导同意，各班正副班长协调后，可以根据自己作战的特点和实际情况在连党支部的指导下重新进行人员的搭配和组合，唯一的前提是能完成战斗任务，不出任何问题>，那可是非常地有特点，我们班长是在我前一年入伍的大理人，性格非常地内向、对谁都文文静静、斯斯文文的，但我们俩非常地投缘，而我这个副班长却是连队里名副其实的‘刺头’，不仅刚刚训练结束下到连队没几天就敢邀约几个新兵跟老班长们进行军事素质叫板，还把那个从后勤处调到我们连的患有严重肝炎病却动辄就对战士非打即骂的副指导员打得鼻口流血、哭爹叫娘，当然还能像那么一回事地为全连朗读《高山下的花环》并且在大家正听得濨滋有味的时候宣布‘改日再读’，根本不管大家的强烈抗议<那时高中生比较少,简直就是部队的宝贝,而在重点学校、重点高中班毕业的自己、在入伍的时候就对父老乡亲发了毒誓:“如果我当三年兵后还复原回家，那么我就撞死在大家的面前。”因此强迫自己处处勤学苦练，每个训练科目都必须争优>。在其它四名战友中梁友桂最有个性，战前他一直是连队里的‘猪官’，他自己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每天早上五点开始练‘少林功夫’、六点练‘武当拳’，平时非常地节约，任何人都可以给他借钱，但不论是谁、不论借多少一律要写借条，他不要任何人的利息但必须在借条规定的期限内还钱，不然他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功夫’侍候，跟全连战友的关系非常地紧张、特别是跟本班的汪进良更是针锋相对，平时训练、演习的间隙他们俩抓紧一切时间打架，训练、演习一开始两个人又同心协力、难舍难分。重新组合的时候大家都不要他们，是他匪夷所思地邀了汪进良来缠倒了我和班长的，当然，他们耿直的性格、强壮的体魄和过硬的军事素质也是他们‘缠倒’班长和我的重要资本。后来的事实完全证明了我们被他们‘缠倒’是多么地正确和开心。两人正式到我们班报到的第一句话都是：“谢谢班长、副班长，到了战场上我们绝对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车队浩浩荡荡地一出县城，立刻接到命令，严禁唱歌、严禁高声喧哗，严禁开汽车大灯，在经过滇南风景名胜区异龙湖等待编队的时候，一轮皓月悬挂在空中，宽阔的湖面一平如镜，倒影在湖面上的明月与湖光山色和远处灯火珊烂的县城融为一体，美轮美奂、摄人魂魄，使人思绪万千、流连忘返。

       带着对驻地难舍难分的留恋，午夜，我们继续进发，经过师部的时候，我团原团长、时任师参谋长的老团长在路边默默地为自己的部队送行，我们每辆车、每个人都看到了他站在路边凝重的表情和魁梧的身姿。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在开远市一所学校里就地宿营，任何人都不得四处走动，大家都静静地待在宿营地，晚上我们继续开进，沿途和周围的老百姓根本没有发觉我们的一点行踪和动静。凌晨，我们宿文山县城附近某部营房，虽然这里到文山县城近在咫尺，虽然我们都非常希望去看看这个最边疆的以盛产名贵中药三七而闻名于世的州府城市，但军令如山，任何人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傍晚吃过晚饭，我们围在连长的周围、听连长说：“我们炮营一零零炮连副指导员的妻子就要临产，住在文山医院，但上级只给他二十分钟的假。我们给他算了一下，从他出发到医院跑步最快也需要七分钟，返回需要七分钟，留给他跟爱人的时间只有六分钟。”他还告诉我们：“就是这六分钟，他的手被躺在产床上的妻子紧紧地握着，回来的时候留下了几个清清楚楚的於血指印。”我们一位战友忘记了连长的妻子也就要临产，对连长说：“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做爸爸了，但还得走，到底能不能回来鬼都不知道。要是死了连儿子什么样都不知道，老婆也不知道是谁的。我要是女人我就坚决不做军官的妻子。”另外一位战友说：“还是我们好，无牵无挂、一身轻松，只是一条真正的汉子，连女人都没有沾过就死了，未免有点他妈的窝囊。”连长默默地看着我们欲言又止，看得出他心里非常地不平静，我们的心里也都很不舒服。于是大家默不作声静静地坐着。待我们连长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一岁了，为此她的爱人至今仍然耿耿于怀，战友们一聚就跟夫人们大倒苦水，这也成为我们连长一块永远幸福的‘心病’。

       当天晚上，我们继续秘密开进，因为临近战区，实行了更加严格的灯火管制，整个车队只准开小灯，几乎是摸黑前进，而麻栗坡地区浓雾笼罩，能见度极低，许多时候甚至不足五六米，并且路也非常地湿滑，我们所有的车子都装上了防滑链，行进时后面的车必须紧跟着前面的利用其尾部刹车灯照明前进。整个车队走走停停。十九日凌晨三点钟左右，我们乘坐的车子来到了麻栗坡县城以南的芭蕉冲村子后面，我们全体下了车，带上自己所有的武器装备，在刺骨的寒雨和大雾中又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在当地民兵的带领下，我们以班、排为单位秘密住进了一个叫下南辉村的老百姓家里，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但村子里的父老乡亲都没有睡，一位姓肖的大爷把我们带到了家里，他的妻子、孩子们默默地为我们铺床、打洗脚水。当晚的第一个岗的是梁友桂，我喝着肖大爷为我们泡的热茶，因为外面的寒雨下得越来越大，我就去给梁友桂送雨衣，到了岗位上我轻声呼唤：“友桂、友桂。”梁友桂隐藏在暗处，对着我说：“口令。”我说：“是我、友桂。”他仍然坚持：“口令。”我哭笑不得，知道他非常紧张，就说：“你他妈的紧张什么，才到了这你就紧张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难道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你要不要雨衣，不要我走啦？”他从隐藏处走出来，披上了雨衣。可是第二天，他竟然非常及时地到连部告了我一个小刁状，说我把部队的规定当成耳边风，不按规定回答口令，希望连队领导加强教育，因为这是战区等等等等。最后，我在又好笑、又难过地对他承认错误的同时也严肃地批评了他，告诉他口令虽然必须执行，但绝对不能草木皆兵，特别是不允许什么事都往连部捅，要维护班里的团结和荣誉，要注意跟其他同志沟通和交流，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批评，并且表示以后一定注意克服自己的毛病和缺点。

       忙完这一切，刚刚躺下，天就亮了。两天三夜，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到达了战区，顺利完成了战前的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