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残躯丈量老山之七：重返战场

天公作美，日光被轻柔的浓云温柔包裹，不骄不躁，一切都恰到好处。既无灼灼烈日的侵扰，能见度又绝佳，仿佛上天为这场重返旧地的旅程，精心调配了这绝妙景致，来迎接我们这些归人。

不多时，旅行社的赵亚峰总经理匆匆赶来，她脸上挂着暖阳般的笑容，眼中满是热忱与真诚，说道：“你们几位是特殊的游客，这次行程仅有五人。为了给你们最贴心、最周到的服务，我特意安排了一辆16座的面包车，配备专业的越南男司机和导游，也好沿途照顾你们。我们公司也会派出一位经验丰富的导游，此外，我亲自陪同，就盼着能让你们深度游览这片土地，感受它独有的魅力。”

赵总耐心又细致地解释着：“你们五人出行，我们这边安排了四个人全程服务，车辆和越方导游都是精心聘请的，收费550元一人。这里面含盖了公安工本费、越方通关费、保险费、导游服务费、车费、越南地接导游费用，还包含了午餐、景点咖啡费，以及到越南家中参观的小费等。算下来，这趟行程基本不盈利，但我们就想着能让你们满意，不虚此行。”

听到如此贴心的安排，我们心中满是感动与感激，连声道谢。银本华战友赶忙去办理手续领证，我们其他人也有序地开始排队办理通关手续。即将再次踏上那片曾经挥洒热血与青春的战场，每个人心中都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激动，往昔那些峥嵘岁月如同汹涌潮水，在心头肆意澎湃。

越南境内的旅游线路

我原来的部队是595团，主要防御阵地位于那拉口战场。那拉口，这个坐落于老山和八里河东山之间的战略要地，堪称老山轮战时期的重要门户。它安静地卧在麻栗坡天保海关的南部，被八里河东山、大小青山和松毛岭三面紧紧环抱，像是锅底一样被群山包围中。山上的越军可以居高临下的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各种火力点封锁我们的重要通道。

这片区域分布着大小50多个高地，地势恰似锅底，阵地与蜿蜒其中的交通线，全然暴露在越军居高临下的炮火威胁之下，危险如影随形，片刻未曾远离。这里也是战斗最多、最激烈、最残酷、伤亡最大的战场，被战士们称为炼狱场、绞肉场，仿佛人间地狱。

在那漫长的5年轮战岁月里，这里无疑是最为艰苦卓绝、战斗最为惨烈的战场，无数鲜活的生命在此消逝，伤亡数字令人痛心疾首。无数炮**弹如雨点般倾泄，将洁白的石头炸成了细碎的齑粉，葱郁的树木被熊熊烈火炙烤成了漆黑的焦炭。随手抓起一把泥土，都能触摸到几块冰冷的弹片，那是战争留下的残酷痕迹。

阵地上的机枪哨位

恶劣的气候条件下，许多战士不得不褪去衣物，裸体作战，这片土地，简直就是八十年代的上甘岭。前沿阵地与敌人近在咫尺，呈犬牙交错之势，最近的哨位距离敌人仅仅8米之遥。这里常年细雨绵绵，浓雾弥漫，能见度极低，空气湿度极大，战友们只能蜷缩在战壕边、阵地上的山洞里，或是藏身于狭小逼仄、阴暗潮湿的猫耳洞中。战士们被肆虐的蚊虫叮咬，很多战士股癣烂裆。就是在这个低矮潮湿、蚊虫肆虐的方寸之地，战友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用热血和生命一次次击退敌人疯狂的进攻，铸就了辉煌的战绩。

特别是我们595团，经历的战斗尤为残酷。自5月19日接防阵地起，便与敌人短兵相接，战火从未间断。除了日常的战斗冲突，还先后在5.21、5.31、6.11、7.19、9.8、1.28等较大规模的战斗中取得重大胜利，同时全力支援兄弟部队，助力他们在9.23、12.2等战斗中斩获佳绩。

这片土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弹坑，曾经郁郁葱葱的青山被战火无情吞噬，白石化为粉末，树木化作焦炭，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那段血与火交织的沉重历史。我们的部队打出了国威军威，荣获全团集体战时一等功。我们三机连一排荣立战时集体一等功，我个人荣立战时三等功。我有幸成为这个光荣团队的一员，在这片被视作人间地狱和绞肉机的阵地上，挥洒过热血，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不朽功绩。

战时的那拉口战场

战斗的第一阶段，我作为军工，奔波于那拉口的每一处阵地，足迹深深印刻在这片炽热的土地上，对这片的高地都十分的熟悉。第二阶段，我和战友们并肩坚守在169和149两个高地的高射机枪哨位。这片土地于我而言，早已不仅仅是熟悉，更是有着一种难以割舍、刻骨铭心的深厚情谊。

顺利办完通关手续后，我们踏入了越南境内。一位年轻的越南司机早已驾驶着16座汽车等候多时，负责联络和导游的越南帅哥笑容满面，热情友好。赵总和瑶家妹则贴心地照顾着蔺保旗和刘恩慧两位重残视障战友。

汽车缓缓启动，赵总便开始为我们讲述阵地的过往与当地的风土人情，她的声音轻柔，仿若带着我们穿越时空，回到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不知不觉间，汽车驶入了曾经的阵地中央。

经过战后几十年的开发建设，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山头已被平整，化作了肥沃的农田和忙碌的木材加工厂。我目不转睛，眼神中满是急切与专注，努力在这片崭新的面貌中辨认着过去的痕迹。

也许是命运的巧妙安排，也许是心底那份深深的眷恋引我至此，当我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瞬间呆立原地，心中涌起惊涛骇浪，我竟站在了曾经坚守半年之久的169高地上！

169高地的七连前指

曾经的土山和战壕已被夷为平地，然而，那个三炮连炮班战友紫秉国等人居住过的山洞，和我们高机班防御的哨位却依旧顽强地伫立在那里，像是一位忠诚的卫士，坚守着那段历史。

抬眼望去，正前方的168高地、左前侧的156高地和右前方的147高地，仿若从沉睡中苏醒，鲜活地浮现在眼前，往昔的战斗场景也随之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激动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难以抑制，我忍不住放声大喊：“169，我回来了！”

169高地机枪班。左起：王全喜、马玉章、刘贞文、杨月平

阵地下方那片洼地河渠，以及我们机枪曾经严密封锁的国际公路方向，都清晰地重现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从未离开过。我激动地向大家介绍着阵地的方位布局，那份熟悉也唤醒了蔺保旗的记忆，他抬手遥指，眼中闪烁着光芒，回忆着当年奔赴阵地的路线。

169和149等高地，是我们班休整后配属七连防御的阵地。那时，我们连在这儿设有一个重机枪哨位，由卢伟平、孙汝植、吴东路三人负责。而我们班是高射机枪哨位，我作为一班长，将我们班分成两组，我与王贤新、刘贞文坚守在169高地高射机枪哨位，王全喜、杨月平和实习大学生胡映卫则在149高地囤兵洞待命，如果战斗中出现伤亡，随时准备为我们补充力量，应对突发状况。

在那段战火纷飞的日子里，我们的哨位多次遭受敌人的轰炸，每一次爆炸都震耳欲聋，地动山摇，碎石如暗器般横飞。特别是1.28战斗，我们班负责火力支援。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在原来的猫耳洞的基础上，又在边上一个战壕里挖了一个新的猫耳洞。没想到，原来的猫耳洞被炸塌，新的猫耳洞又被炮**弹击中，上面的波纹钢被炸得弹痕累累，我的腹部和王贤新的耳朵都被不同程度轻伤。幸运的是，全班人员都平安凯旋。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场景，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成为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记忆，在岁月的长河中愈发清晰，熠熠生辉。

在169高地的部分战友。中间：马玉章

我的激动之情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我打开视频，现场为大家讲述着这片阵地曾经的故事，声音略带颤抖，却充满力量，希望能让更多人了解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铭记那些为了国家和人民英勇奋战的身影。能再次亲眼见到昔日的阵地和哨位，这一趟真可谓不虚此行，所有的等待与奔波，在此刻都变得无比值得。

双目失明的蔺保旗，也非常激动的向大家讲述，他从军校毕业后上前线，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所走的路线，穿过百米生死线的恐怖，翻越一个个高地的艰辛和看到伤员和烈士的惨状等，深情并茂的激情讲述，感染了我们一行人。

站在已经平整后的169高地，身后是168高地。左起：马玉章和蔺保旗

随后，我们参观了在阵地上新建的越南人家的木楼，这座木楼全是木质结构，上下两层，青黄色的油漆为它增添了几分古朴与典雅，使其看起来竟有几分富丽堂皇之感。我们脱鞋登上干净整洁的二楼，地板上铺着席子，那是他们睡觉的地方，一边铺着坐毯，上面摆着一套精致的功夫茶具，中间除了茶壶，还有几盘越南果糖和点心。

好客的越南户主热情地招待我们，虽然语言不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那如春风般温暖的表情和热情似火的肢体语言，让我们真切地体会到了“中越一家亲”的深厚情谊。离开时，赵总送上一个价值50元人民币的越南盾，作为小费，以表我们对这份热情款待的感谢。

汽车载着我们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将我们带到了从越军阵地视角能看到的我方146、142高地和松毛岭等高地的背面。曾经被炮火反复洗礼的阵地，如今已是青山葱茏，绿水潺潺，大自然以它宽广的胸怀和无尽的温柔，渐渐抚平了战争的创伤。

越南人家中

然而，那些被炮火炸成粉末状的石块，依旧顽强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仿若一道道永不磨灭的伤疤，静静地见证着那段血与火的历史，时刻提醒着人们和平来之不易。越南为纪念当年牺牲的士兵，分别在142、松毛岭、老山对面修建了三座富丽堂皇的招魂台，从这庄重肃穆的建筑中，不难想象当年战斗的激烈程度，以及越军遭受的巨大伤亡。战争，终究是残酷的，它给双方都带来了无法愈合的伤痛。

在这之后，我们继续前行，开始领略越南别样的风景，而这片承载着历史记忆的土地，也将永远铭刻在我们心中，成为我们生命中最珍贵、最难以磨灭的一部分，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它都将在我们的灵魂深处闪耀着独特的光芒。

作者简介：马玉章，男，中共党员；网名：激越，武郡。双本科学历；从战火中走来的他，身戴三等战功勋章。更加怀念战火的岁月，思念生死战友，传承老山精神。他爱好文学、音乐、旅行等。先后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中国铁道文学》《词刊》等报纸、杂志等媒体发表1000多篇文章和出版《风采录》《新风荟萃》《我从战火中走来》等书和网络文学作品《激越的生命旋律》。其中，多部作品被拍成电视专题片。在他的人生中，有一组吉祥数字（63188），可以概括为六个大学文凭、三本书、千篇文章、八个质量成果、加入八个协会。此外，他还撰写了《激越的生命旋律》《国魂》《重走南疆路》等网络文学作品集，共计 100 多万字。他是中国音乐文学会员，中国职工音乐家会员，中国音乐著作权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道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中国铁路上海局集团有限公司作家协会理事、职工歌舞团编创组成员；安徽省蚌埠市作家协会会员，苏州市音乐文学协会会员。他用文学的语言，创作的歌词，故事和画面感非常强，给人身临其境，而受到作曲者和歌唱家的喜爱，先后创作歌曲200多首。

 战争对敌我双方的创伤都是难以弥合的，中越能够放弃前嫌，友好如初，真不容易！

好文章，盛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