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选集》中《关于目前党的政策中的几个重要问题》、《纠正土地改革宣传中的“左”倾错误》文章中有“‘贫僱农打江山坐江山’的口号是错误的。在乡村,是僱农、贫农、中农和其他劳动人民联合一道,在共产党领导之下打江山坐江山,而不是单独贫僱农打江山坐江山(1268页)。”“错误地强调所谓‘群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迁就群众中的错误意见。…否定了党的领导作用,助长了尾巴主义(1280页)” 等要句,点出了1947年“震惊中外的东台事件”之要害。
《中共东台地方史》有关“东台事件”的摘述。1947年秋天,东台县委部署深入开展“三查”,即查封建土地关系是否彻底摧毁,查土地分配是否公平合理,查多数农民是否发动起来、在政治上形成巩固的全面优势。会后,全县进行了三次土改复查工作。第三次复查在三仓、富安、唐洋等7个区、56个乡、399个村中展开。县委遵照中央的方针,纠正了东台土地改革中“左”的倾向。然而,1947年11月15日县委在三仓文庙部署整党审干工作,由于受《晉绥告农民书》和“山东经验”的影响,党内“左”的倾向进一步发展,使整党审干运动一度偏离了正确方向,反特工作严重扩大化、导致了“东台事件”的发生。主要是县委组织部长王文华的主观臆断酿成了“震惊中外的东台亊件”,把“三查三反”中反封建与反特两类性质不同的工作混淆起来,实际上以反特为中心,如凡反封建,必勒令交待反特问题。而且所谓“特情”多是捕风捉影、无根无据,是强加在干部群众身上的罪名。伤害了好人,漏抓了坏人。说什么“吊吊打打问问,再吊吊打打问问特务就出来了。”王文华甚至提出:“现在杀一批,过一个时候再杀一批,三批一杀就差不多杀光了。”“东台事件”先后逮捕4305人…,吊打致残16人,打死46人。” 1994年7月出版的《东台市志》载,“由于特务利用土改复查中的偏差,以及三查扩大化的错误,造谣引诱,东台曹锜、三仓、富东等区和台北的川港区、滨海的灶区发生2000余人向国民党据点逃跑”的 “搔乱”。11月下旬,华中工委书记陈丕显南下李堡时路过东台一仓镇,在公安分局发现所有房子全部关满了“特务”。他从看到的情况和县委的汇报中敏锐地发现了问题,要求县委立即停止逮捕和吊打,关押的所有干部群众全部释放,成立专门班子到东台很快弄清了“东台事件”的真相。宣布给予王文华撤职和留党察看处分。
家父崔业襄是被屈打致死的46人之一。家父1940年3月入党后一直追随粟裕做民运工作一生。先后任农抗会长、唐洋区私塾改革委员会主任,多次受组织委派,推着独轮车到南通、如皋等敌战区,按预定的接头信号,传递情报,接人来解放区工作。可三查整党反特运动中,在农民佬打江山坐江山的口号下,芦河村流浪乞丐“杨花子(无正式姓名)”成了农民大老爷,经常抓人开公审大会吊打逼供信。家父在当地威望较高,他们不敢在大白天公开吊打没,就在晚上严刑逼供,同时查三代、查祖宗、查内奸。崔業襄是崔昌武第二个儿子崔宗达的第四代孙,崔宗达是武举人,随清朝皇帝远征有功,授予“标遍千秋”誉扁,挂在我家堂屋里,崔宗达还有一把武举人的刀,我们也拿着玩过。都被杨花子拿去作为罪证。父亲垂危前利用送饭的机会叮嘱母亲“坚信共产党是绝对为人民谋幸福的好党,你要带领好孩子们努力学习、跟着党走!”
“党和人一样难免不犯错误。”与因“东台事件”逃到国民党据点的人截然不同,我母亲吴宗英虽然身受严重迫害,却对党始终抱有信念。父亲死后,盖棺的当晚母亲才获准押回家领着我最大才14岁的四个孩子绕棺一周,无泪无言,要我把家管好,把牛和猪喂好即随民兵而去。后因被吊打胎儿死在腹中后才获准回家养病。父亲生前追随粟裕做民运工作她积极支持,党组织委派父亲去敌战区办事她严守秘密;唐洋区的党员深夜在我家开会支部会,母亲吴宗英为与会人员做饭、烧水和安全警卫工作。
应用“东台事件”重振大哥的写作热情。1955年大哥崔左夫因小说“钱塘风雨”受到不正确的批判,定为中右分子,想搁笔不写了。母亲问大哥“人该怎么对待冤屈?”大哥一时语塞,母亲顾自地往说下说:“新四军东进后,我们那里最早参加共产党的有几个?那时当共产党随时都可能杀头的呀!粟裕将军的司令部驻在六房墩子的崔顺清家,常常派人到海安、如皋、南通侦察敌情、执行任务,地方上有几个敢去?为什么你老子敢去?李英、尤大白、陈可不都是他接来的吗?复查肃反了,你老子突然成了叛徒,成了国民党的特务,你也到国民党部队当兵去了,冤不冤?事发后有人想乘火打劫端走我们饭碗,要种我家地、占我家的牛,你说我该怎么办? ”话说到这份儿上,大哥重拾行装,深入到苏州、常熟、太仓、阳澄湖一带两个多月,写出了《血染着的姓名》,即被改编成《芦荡火种》《沙家浜》在全国上演。
1958年大跃进运动中母亲告诫我,“深耕创高产、吃食堂不要钱是胡闹。深耕,把死泥都挖上来能长荘稼?吃食堂不要钱,地里的小秋收无人管,将来喝西北风?”
一本祖传线装书的经历。母亲离家去杭州时,把外祖父传给她的《陋轩诗集》郑重地交给大哥:我们吴家祖居东陶,就是现在的东台安丰镇,有个老祖宗叫吴嘉记,写过很多诗。你外公只让你两个舅舅念书,因为我是女的,只让会认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完了,但他教会我背熟了一首老宗祖宗的诗,“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我小时候也曾到东坝帮人家烧过盐,所以这首诗一听就忘记不了!你外公临死前把这本书传给我,可我已经没有缘分念懂这本书;这是本好书,就把它交给你,算是外祖父给长外孙的心意。及至“文化大革命”初期“扫四旧”时,这本线装书,又是古体诗,不“自扫”,“复查”时也过不了关;大哥拿在手上反复掂量,母亲见状问到,这本书也得烧?大哥怕伤她的心,凄然无所答。母亲通达社情、体谅子心:“我不难为你,烧就烧吧!这本书你都念完了,念熟了几首?”大哥回答读过一遍,但背熟的只比你多四首。还有当时的一位名人称赞吴嘉记为人的一首我也记得,念给你听听:“海上吟诗到白头,菱花满地一沙鸥,一生不出东陶路,自有才名十五州。”母亲听后说,“我听不懂。不为难你,要烧就烧了吧!将来你们的子女长大了,把我记得的和你念熟了的那几首告诉他们就是了……”她一遍遍抚摸书,自言自语地说:“走遍天下少不了棉,吃遍天下少不了盐,理通遍天少不了书。这不缺棉不缺盐不缺书的太平世界,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到来呢!”
律己为人,反对派性。母亲一生只讲究自己如何做人做事,从不议论他人的不是不妥之处,不传递和留下仇恨。她外在柔和可亲,内在刚毅自强、遇事看得透、想得开的人品、人格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最好财富;这都源自她特有的辛劳和生活知识的丰富及注重思考,是母亲改变厄运走出困境的秘绝。早年我姑母家也贫苦,春荒时节,姑母带子女来我家一住几个月;我家的日子也不宽裕,母亲严格约束我们要善待亲戚,不准说闲话,不准提及要他们也该去伯父母家住一段,等等。“文化大革命”初期,母亲随大哥到了浙江金华,儿子媳妇各参加一派,在家里都争执不休,她批评俩人都不对,但两人都听不进去,骂也没有用;怒气之下:“你们争去吧,不给你们做饭管家了”,带着孙女到苏北老家待到冬天,乡下也有几派;母亲叹气说,当年崔放民做区长时,鬼子下乡扫荡,民兵崔广模为掩护区小队转移,被鬼子用刺刀划破了肚皮,肠子都流了出来,鬼子前脚走开,群众急忙把广模藏起来,急救治疗……。现在这么闹,要是俄国人从北边、蒋介石从南边打过来,这江山怎么得了!
择日而归。1971年夏天母亲查出肝癌已至晚期,一时没有直接告?她。她问,这药怎么这样苦,叫把药渣盆端给她看看,她拨着看到药渣中有蜈蚣类毒性大的药物,便心知患了绝症。四弟恒泽暑假在她身边看护,到8月18日中午,她叮嘱四弟不要出去。下午了,她对四弟恒泽说:“我这病治不好,现在是靠药撑着,没意思。我们是革命家庭,你要回去开学,拖下去不好。恒岳那天夜里在火车站跟我见了一面(我援越抗美时军列路经金华),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否安全回来。你大哥在朝鲜损了一只膀子。恒功不实在,弄不好会出事,你千万别跟他计较……”说着说着两眼闭上了,原来输液管早被她拨掉了。她择日而终时年仅64岁。母亲目不识丁,她对我们党历次运中的偏差看得那么清楚,处理得那么恰当;在艰难面前那么坚韧;生命最后,坦然安详地对待死亡。我活到九十一岁了,从未见过!
我们百年大党是在历史上犯过左倾右倾的多种错误、从中锻炼成熟起来的。没有往日一代代人在和左与右的错误斗争中,勇于善于发现和改正错误、付出了泪水与生命,从中日益深刻地认识到要能反映人民大众的利益和意志、不是各行其事、为所欲为地大哄大嗡、举手投票就可以获得的。
现在倡导协商式民主集中制是历史经验的结晶,是真正在为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添砖加瓦!饮水思源,父母亲等一大批先人,不顾个人安危、追随粟祫革命一生,又能正确对待“东台事件”,至死不渝地保持着客观的见解、继续做出贡献的两位故人之墓,迁到三仓公墓粟裕身边,其事迹更会引发后人种种遐想,别具一层深意,但未能如愿兑现!
2023年5月22日